文/《环球》杂志记者 海洋

编辑/胡艳芬

　　在历经3年断断续续的谈判后，英国与印度于5月6日签署自贸协定。这是世界第五大和第六大经济体之间达成的自贸协定，是英国“脱欧”后谈妥的首份贸易协定，且在美国特朗普政府挥舞关税“大棒”后由英印两国加紧谈判促成，政治意义明显。

　　从实际经济利益来看，英方一直宣扬印度保持经济高速增长可能激活巨大市场潜力，即长期“红利”，但协定虽然让印度打开了市场大门，特别是政府采购市场的大门，给英国带来的即时“红利”却相对较小。印度则将自贸协定中有关免缴社保的“双重供款条约（DCC）”视作“重大胜利”。

　　《印度时报》称，当前全球贸易环境存在高度不确定性，英印自贸协定有望为应对多重贸易问题提供参考框架，同时展示了两国反对贸易保护主义、致力于开放的决心。不过，两国实际尚未拟定协定的最终法律文本，协定中有关双边投资的重要内容仍有分歧待解决，且后续还有不少流程要走。再加上这份协定公布后，英美、英欧、美印贸易谈判似乎都取得进展，协定原本的“首发”亮色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黯淡。

英印各取所需

　　英印宣布达成自贸协定当天，印度总理莫迪与英国首相斯塔默通话，欢迎两国达成贸易协议，并邀请后者访印。

　　莫迪说，贸易协定“雄心勃勃，惠及双方”。斯塔默说，英国与印度强化的盟友关系将“在一个贸易新时代”减少贸易壁垒。据印度外交部5月6日发布的新闻通报，两人都认为自贸协定是两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一座里程碑。

　　英国政府网站5月6日发表一份新闻通报和一篇“业界反应”稿，则借英国多个行业企业高管发声称颂协定为英国带来的经济机遇。

　　至于协定的具体文本，则始终“犹抱琵琶半遮面”。从后续两国媒体报道来看，宣布达成自贸协定时，协定的最终文本尚未敲定。莫迪邀请斯塔默今年晚些时候访印，是希望届时两人能签署协定。

　　另外，两国其实同时就关联贸易、社保和双边投资的三份协议进行了谈判，英方希望将三份协议统称为自贸协定，印方尤其看重“双重供款条约”的达成。“双重供款条约”允许在英印两国间穿梭的雇员及其企业雇主只在一国缴纳社保，在对方国家派驻至多三年的员工则可在本国继续缴纳社保。

　　官宣协定后，英国政府网站5月15日才贴出一份“预告式”《英印贸易协议的结论总结》。这份政策文件罗列了自贸协定最终文本的各章节框架和内容介绍，比较“狡猾”的是，文件所有章节都用“将来式”语调，因而很难看出两国当下谈妥以及未谈妥哪些议题。

　　依据政策文件和媒体报道，除前述“双重供款条约”外，协定中对印度有利的内容主要有：印度出口至英国的99%产品，如纺织品、鞋类、玩具和珠宝等将享受零关税待遇。英国还承诺消除部分所谓非关税贸易壁垒，为印度企业在英国出售货物提供便利。

　　对英国有利的内容包括：印度将削减对92%英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其中85%的商品将在10年内实现零关税。英国威士忌和杜松子酒企业的产品关税将从150%减半至75%，并在协定生效的第10年降至40%。英国汽车出口关税将从100%以上降至10%，但受到配额限制。这一举措首先适用于燃油汽车，并将在10年内逐步覆盖电动汽车和混合动力汽车。英国巧克力、三文鱼、饼干和羔羊肉等食品饮料产品以及机械、医疗服务和汽车零部件将享受零关税。

　　印度目前是英国第12大贸易伙伴，2024年两国贸易总额约571亿美元。英国政府5月15日发布的政策文件指出，该协定从长期看将让双边贸易额年均增加约339亿美元，让英国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加约64亿美元。但据路透社数据，英国2024年国内生产总值近3.5万亿美元，这意味着协定带来的实际“红利”可能相对较小。

　　政策文件多次强调印度市场的巨大潜力，预计印度中产阶层2030年前将达6000万人，2050年前有望达2.5亿。文件特别指出，协定将让英国企业以“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的水平进入印度政府采购市场，每年可参与约4万份总额至少504亿美元的合同竞标。

　　据《财富》杂志印度版报道，印度政府采购市场规模达6000亿美元。英国企业有望在建筑、医疗保健、能源和交通领域参与竞标，其中较重要的是印度公路交通和运输部部长尼廷·加德卡里2014年起推行的公路基础设施计划。

　　从强调印方市场潜力来推断，英方似乎看重协定的长期“红利”。

争议和待解问题

　　斯塔默领导的工党政府一直在努力应对英国经济增长放缓及公共财政紧张问题，同时也要应对极右翼政党英国改革党利用移民问题制造的竞争压力。协定自宣布当天起，其在英国国内引发的争议也大多围绕公共财政和移民问题。

　　反对党保守党党首、前商业贸易大臣凯米·巴德诺赫指认工党政府做了亏本买卖，她先前也曾参与英印自贸谈判，只因印方提出的免签证和免缴社保要求而没有达成共识。

　　据英国《泰晤士报》报道，保守党主政时经评估发现，如果同意印度籍派驻员工3年内免向英国政府缴纳社保税，按这批员工每年约2万人估算，英国政府每年可能减少最高2.7亿美元的税收收入。巴德诺赫据此指认“双重供款条约”实际是一种“两级”税收安排，让英国境内的印度人比英国人少缴税。而自贸协定所能带来的经济收益不佳，“不值得这样做”。

　　上述指认很快遭到印度方面驳斥。有印度高官爆料称，巴德诺赫其实也接受了相关安排，只不过要求免缴期限是两年而非3年。斯塔默也强调，英国与约50个国家都达成类似“双重供款条约”的安排，保守党的批评属“无稽之谈”。

　　在移民问题方面，协定为厨师、瑜伽教练和教师等33种职业的印度专业人士向英国流动提供便利，较先前的15种有所增加，但对人数加以限制。

　　保守党影子内政大臣克里斯·菲尔普指认政府谎称协定不会增加外来移民，系误导公众。英国移民咨询委员会主席布赖恩·贝尔对此解释称，多数赴英印度人士从事IT行业，且签证到期后不愿续签，协定不太可能导致大批印度移民涌入英国。一些生意人却不这么看，63岁的巴基斯坦裔老板祖勒菲·侯赛因在英国利兹开餐馆卖印度菜和巴基斯坦菜已15年，在他看来，协定恐导致英国大企业加速推动外包服务，从位于印度的企业招募员工。

　　此外，协议中涉及环保和法律服务业的一些事项也受到质疑。英国媒体在政府发表政策文件前质疑英国法律服务业遭协定无视，且两国政府均未提及英国现行的碳边境调节机制。该政策允许英国政府从2027年起向污染方征收更高税赋，印度政府先前曾寻求在相关领域获得豁免。

　　政策文件确有“环保”和“专业商业服务”两章，但前者未明确提及碳边境调节机制，后者只说两国鼓励相关实体磋商律师、会计和审计等职业资质互认。

　　就英国舆论普遍关心的双边投资协定（BIT）问题，政策文件似乎将其“掩埋”在了“金融服务”一章，未透露任何细节。据印度投资资讯网站“金钱管理”5月7日报道，关于BIT的谈判仍在进行中，主要争议一是何为双方都可接受的争端解决期限，二是在协定中纳入征税问题。

　　据报道，该协定有望首次引入所谓“投资者-国家争端解决（ISDS）”机制，保护本国企业免遭对方国家依据当地法律给予不公正对待。

　　虽然双方对协定尚有分歧，但英印还是希望能在年内甚至数月内达成共识。从现有信息推断，如果投资协定谈判遇阻，英印后续可能仅签署“双重供款条约”和剔除双边投资协定内容的自贸协定。

　　英国政府的政策文件承认，英印正继续解决遗留问题，将共同敲定一份具有法律效力、可应用的法律文本，供两国领导人签署。只是，在那之后，法律文本还需接受合规评估和议会审议等，待两国议会批准后方能生效。

示范效应几何

　　英国于2020年“脱欧”，2022年1月启动与印度自贸谈判。英国过往几届保守党政府寻求快速与印方达成协议，均未成功。工党政府自去年7月上台后快速推进谈判，而美国总统特朗普领导的政府挑起的“关税战”起到了“助攻”效果。

　　按路透社的说法，英印等全球多国面对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大棒”，都在努力寻找新贸易伙伴。与英国达成的贸易协议可能为印度今后如何与美国和欧盟等打交道提供示范。

　　有中国学者认为，英印自贸协定是全球第五和第六大经济体的“抱团”之举，在保护主义抬头的时代，通过制度型开放寻求共赢，或许是各国破解全球贸易困局的关键钥匙。

　　值得注意的是，英印宣布达成自贸协定后两天即5月8日，英美就宣布达成一项贸易协议；近期英欧也将签署“脱欧”后贸易协议；印美两国贸易谈判也不时传出消息。

　　在“关税动荡”之际快速官宣贸易谈判进展，似乎更印证了印度特别是英国希望借自贸协定获取政治收益的判断。两国似乎都有意用这份从体量而言“小而美”的双边协定，为今后各自与美国的贸易谈判增加筹码。

　　然而英国政府网站公布的文件显示，英美“经济繁荣协议（EPD）”目前只有短短5页，英美将以这5页框架为起点开始磋商，框架本身不构成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这似乎说明，无论取得突破的心情有多迫切，任何与美国进行的谈判都可能进展缓慢。

　　从这一点延伸开去，任何迫于美国关税压力而达成的双边贸易协议都难免会厚此薄彼，甚至相互影响。这样的双边协定是否仍属于支持全球化、拥抱自由贸易的举措，值得商榷。